题记:近年来,常常有大批当年上山下乡回城知青集体回归农场,参观第二故乡的变化,瞻仰农建四师历史陈列馆,拜访当年一起劳动过的老领导、老职工。每一次的相聚,回城知青和老职工们相拥而抱、促膝长谈、动情落泪、依依不舍的生动场面,都会感动很多人。而每每此时,我都会站在远处凝望,遐想着人群中的白发老人,有一位或许就是我的老父亲,一位当年满腔热情做了十五年知青排长、如今已离我而去十五年的农垦转业军人。现又正值父亲节来临之际,让我对父亲的无比思念,便化作串串字符,跃然笔尖……
父亲生于1934年1月,卒于2003年7月26日。父亲的突然离世,对于毫无防备的我们,打击确实很大,在当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每每想到父亲的音容笑貌,念及父亲的慈祥以及对大家的好,都伤心至极,痛哭流涕,欲罢不能。
父亲的一生是平凡的。他的平凡,在于他长相平常的外表、不高的个头、微黑的皮肤,在于他不善言词的表达、家境贫寒的出身,在于他默默无闻关心别人的实际行动,在于他没有突出贡献的工作简历。然而,在很多并不刻意的细节中,我却常常能感受到父亲的伟大。
或许我是家中老小的缘故,或许是父亲性格的原因,印象中,父亲从没有认真与我谈及过他的身世以及生平简历,所以对父亲的怀念,很多只能来自母亲伤心的回忆、父亲生前的一些生活片断和只言片语的串联。
父亲家中姊妹五人,排行老五。十五岁那年,解放前夕,父亲参加了革命队伍,当时所在的部队为华东警备九旅,由于年少,父亲成了首长身边的一名通讯兵。当时,家族中还有一个父亲的亲侄儿和父亲一同参了军,只不过当时没有和父亲在一个部队,参加完渡江战役后就再没了音讯。
按说,以父亲的资历,在随后农垦的生产建设年代,他完全可以在官场上谋个职或者在某个好点的单位保个位。可父亲从来就是淡泊名利,知足常乐。鉴于他耿直的性格、木讷的言谈,父亲此生终究与官场无缘。
父亲从四九年参加革命到六十岁退休的这四十多年工作生涯中,一辈子做的最大的“官”,就是他不折不扣地做了十五年的知青排长,我常想,这恐怕就是他一生中最津津乐道、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伴随大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到来,父亲也迎来了他并不谙熟的“仕”途,他被指定成为足有几十人之多的知青排排长,而且是正排长。只记得,等我上到了小学后,父亲每天早晨的吹工哨子也便是我起床上学的号子。那时候总也想不明白,家里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大哥哥、大姐姐,特别是遇到家里难得有点稍微好吃一点东西的时候,那人就更多了。再长大一点后才明白,原来是父亲母亲心疼这些年纪轻轻、刚出校门就远离父母且没吃过什么苦的城里孩子。时至今天,当年父亲在灶下添柴、母亲在灶上用面粉油炸螃蟹、我们几个孩子和一帮知青围着灶台开心的边吃边等的画面,一直是我关于美食最权威的记忆。
那时候,知青里偶尔也有几个家境好一点可以带上手表的,如果有谁能带上一块走后门或凭票购买的钟山牌手表的话,那肯定要引来许多人羡慕的眼光。
记得有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发现连队后边的厕所旁围了许多人,出于好奇,我放下书包也奔了过去想看个究竞。可谁想到,我看到的一幕竟是父亲赤着上身站在齐腰深的粪池里用脚仔细地踩摸着什么,边上还有很多人围着一圈劝慰着那个扎两条长辫子的大姐姐,等我刚听明白事情的原委是这个大姐姐上厕所时不小心将手表掉进了厕所里的时候,父亲已摸到了那块闪亮的钟山牌防水手表。
那时候我就想,父亲,你有多傻啊,有那么多人在,为什么就是你下去替人捞这块手表呢,且不说是臭气熏天,就是你那赤膊的身体也抵挡不住那深秋瑟瑟的寒风啊,可是在那一刻,父亲让我看到了摸到手表那一刹在他脸庞闪过的一丝宽慰的笑意。
后来我常想,这张笑脸如果是父亲永远的定格,那该多好啊。可是命运却不如人意,在以后多年的工作中,父亲遇到了很多坎坷,很多时候父亲是做了好事却没有得到好报,然而父亲却从来没有在母亲和我们子女面前埋怨过什么,相反还时常关照我们要与人为善,不要以怨报怨。
转眼,我们做子女的都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稳定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父亲总还不忘提醒我们,要干好自己的工作,要孝敬对方的老人,要照顾好自己的家人,要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不知不觉中,我们回家探望父母的次数越来越少。当我们各自忙完自己的小家庭,有了一定条件想接二老过来享享清福的时候,父亲却因为一次严重的腰部疼痛到医院检查时被查出患上了胰腺癌,而且是晚期,医生当时的断言就是活不过三个月。
在父亲生病住院期间,我曾几次试图请几天假侍候侍候他,可父亲却坚决不让,说有哥哥姐姐在,用不着那么多人,劝告我在新的岗位上要好好干,不能因为家里的事情而耽误了工作。
在父亲陆陆续续住院近3个月的时间里,如父亲所愿,上班工作期间,我加倍努力,勤恳做事,只有在休息日或下班后利用早中晚时间去医院看看父亲,陪陪父亲。直到父亲临终的那一天,我都没有请过一天假、尽一个做女儿的孝道去医院照顾父亲。
当我发现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行的时候,那天我坚持请了一天假,决定在医院里好好侍候父亲,尽尽孝道。可是,那天,当我放下思想包袱准备在医院好好侍候父亲的时候,院部主任“准备后事”的最后通牒,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亲爱的父亲啊,这就是您的设计吗?您留给我尽孝的时限难道就是您生命旅程的最后一天吗?那一天,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稀里糊涂,心里只知道要做好一件事:到寿衣店买上一套最贵最好的寿衣给父亲穿上,为父亲送终。
就在这一天的午夜时分,父亲穿上我亲手为他购置的嵌有很多金丝的锦缎寿衣,在母亲用颤抖的双手为他点燃长明灯的那一刻,安祥地闭上双眼,结束他六十九年短暂的生命旅程,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愿父亲在黄泉路上一路走好,祝父亲在天堂永远幸福、平安!
这就是我的父亲,我永远深爱的父亲---一个“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的农垦转业军人!
(后记:本文第一稿写于2007年4月,第二稿修改于2018年6月12日。时隔十多年,再次恭出本文进行阅读并作修改时,依然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心痛的感觉不减当年。谨以此文,献给为农垦事业作出贡献的老一辈军垦人!)